终南何有

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

【查理九世】《掠影》(原女/BE/1936-1943)

-亚瑟&原女,非爱情向。






  《掠影》

  [终有一天,文明会被大水冲垮,沧海会蜕化为桑田。]

  [那时候,所有安息的人,都将回到你身边。]

  [——在枯败之地。]

  

  -0.Faded

  
  <<< 万事万物,皆如一梦。

  <<< 一切终将逝去。

  
  1950。

  深灰色的天幕死气沉沉。灰蒙蒙的云雾自码头一直漫到遥远的地平线,被淹没在层叠的居民楼和新建的市政厅之后。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鱼腥味和古怪的臭味——或许是被倾倒的垃圾,混合在一起极不好闻。早起的渔民驾小舟撒网,码头的搬运工在凌晨的冷意中冒着一身热气腾腾的汗。码头上穿纱质衣裳的夫人裹紧了她的外套。

  豪华的船只在墨西哥湾靠岸,汽笛声镇刹天地。城镇仍是安静着的,一只体型硕大的老鼠飞快地穿过街道。

  亚瑟·冯·蒙哥马利站在甲板上。垃圾与海鱼混合的古怪臭味熏得人头脑有些发昏。渔民操纵小船远离这里,舰艇的船舱缓缓打开。

  

  
  1943。

  日出的万丈金光洒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。几乎是刹那间,翻涌的波涛归于平静,退潮时留在浅滩上的鱼挣扎着无力地甩尾蹦哒。瀑布自陡峭笔直的崖壁上流下汇入入海口,一声鹰啼惊刹天地,老鹰扬翅飞向远方。

  海面粼粼泛着金光,一轮红日自海平面升起。海水至清,如同古老传说中通向圣地的捷径。暴雨后的潮湿空气向她扑面而来。

  她手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地走下这搁浅的船,所过之处留下长长的断断续续的血迹。她赤脚踏上潮湿的沙滩,一手仍扶着船壁,回头看向亚瑟,血肉模糊的左脸狰狞可怖,空着的眼窝处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,顺脸颊流入脖颈。她浑身都在涌出的血将她的白衬衫染得一片血红,早凝的血则显出褐色,斑斑驳驳。

  “嘿,小亚瑟。”她喘着气,呼叫那个比她大三十余岁的孩子,“能帮我吹支曲子么。”

  亚瑟动作缓慢地拎起手边的黄金长笛,姿态如同机械。他将身体倚到船舷的栏杆上,低头,语调不带颤抖地问:“哪首?”

  “安灵曲。”她微笑,勾起血肉模糊的嘴角。她松开右手,踏出一步,然后,再踏出一步。腿上的伤口使她走路有些不稳,血顺小腿流下,渗入沙砾,砂砾的颜色稍变深了些。她赤脚一步步走向大海,朝阳已在海面上露出大半个身子,刺目的阳光使人睁不开眼。阳光朝向她,洒在她的黑发和肩膀上,她的身体沐浴在阳光下。阳光带来了些许的暖意,驱散凌晨的寒冷。恍惚间,似乎有天使自远方漫步而来。

  她身后,传来古老而奇异的安灵曲曲调。

  据说那些古老文明会在人的临终之际奏响安魂曲。据说那曲调能铺就通天之路。那些乐章早已散帙,不知去向。

  她的脚接触到了海水,冰凉刺骨。她缓慢地继续往纵深走去,血液从她身上扩散到了水中,在她身边漾出血色的波纹。严重的失血使她意识昏沉,断续的曲调在她脑中荡漾。海水没过她的小腿、她的腰身和她的肩膀。阳光洒在她肩头,她仰头,仅剩的右眼直视着耀目的光芒。

  她向前迈出一步,走向太阳。水淹没她的口鼻,血在扩散。阳光直射入她缓缓扩散的瞳孔,蓝得透彻的眸子逐渐失神。

  天地清明。

  黄金长笛同残破的曲调一并落下,海水涌上沙滩,海面波光粼粼。垂死的鱼挣扎着甩尾。

  永生之人再一次见证了死去和新生。

  

  

  1950。

  两只同样冰凉的手交握。对方极大力度的摇晃和手上的油腻令他心生反感,嘴角温和有礼的笑却不曾消失。两撇短短的小胡子在新上任的市长的脸上颤抖,随他脸上的脂肪一并晃动。堆起的假笑将他的眼睛挤成了一条小缝。他身边那位瘦削的夫人也伸出她骨瘦如柴的手,她有着和丈夫一样弧度的假笑和冰凉的手,表情僵硬的她或许正为穿了一身轻薄的衣服而后悔。亚瑟的船已在码头处下锚,随市长一道来的一伙人将他簇拥着走向市政厅。

  

  

  1934。

  “合约就是这样,没有商量的余地。它已经是最为周全和让步的选择,我们不会接受继续的让步了。如果你愿意撕破脸,我们也乐意奉陪。”

  “你该知道地中海和整个西欧的海上商路从来都属于我们。”

  年轻的继承人将纸质文件放在面前的桌上,拍手,向后靠到沙发上,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冷冽微笑。男装短发的年轻姑娘到底还是太过强硬和毛躁——虽然她自以为已经做得很婉转。

  亚瑟气定神闲地扫过一行行措辞公关的合约,不紧不慢地看完。显然它并没有对面那位谈判者说得那么公正,不过现阶段于他而言这恐怕是最好的选择了。他抽出钢笔,灌墨,在文件末页签上自己的全名,将大拇指按入印泥印上一个鲜红的指纹。另一方则早已签好了名,字迹隽秀。

  她收下亚瑟签署了的那份文件,放入文件袋,当着亚瑟的面封好。然后,她即兴似的站起,以古代骑士的姿态,向那个仅有十几岁模样的孩子伸出手,笑容谦和,却掩不住唇角略微的睥睨:

  “合作愉快,小船王。”

  “小”字上特意拖长了语调。

  亚瑟同样地起身,微扬起头直视那个比他高近一头的姑娘的眼睛,挂着同样温和有礼的微笑:

  “合作愉快。”

  他们都在对方的蓝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。很相像。

  两只冰凉的手交握,如若无物。

  

  

  1950。

  市长和他的属下们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假大空的宣言,亚瑟极有耐心地聆听,等待那份双方早已心知肚明的文件被拿出,等这位市长终于讲够了的时候。老实说那东西其实有些见不得光,因为它算得上是这个州私自的盈利——但谁在乎呢。

  他们谈——准确地说是市长谈了有近一小时的时候,文件终于被呈出。他只草草瞥过,继而娴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。市长秘书殷勤地为他们挨个添上咖啡,上等咖啡的香气在会客室中弥漫。

  亚瑟将文件平缓地推向桌子那一头的市长。

  

  

  1940。

  “资助军方?”他问,将文件从桌子这一头推向那一头。

  “不完全是。”她接过文件浏览和签字,言简意赅,长长的睫毛垂下遮盖了她眼中的情绪,“家园是我们的。”这话听起来像是爱国宣传。

  某种意义上也曾是他的家园,亚瑟想。不过现在——是的,已经没什么意义了。船身有些颠簸,她重新推来的文件偏离了预定的方向,差点滑到桌下。他按住文件,接过查看,收好。

  他抬头,微笑,道:

  “合作愉快。”

  “合作愉快。”

  他对上对方海一样深邃的眸子。

  

  

  1950。

  黎明已经破晓。文件的商讨、审议和签署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,市长脸上同时堆着的谄笑和眼中漫出的不屑是他所习惯了的,他的外表显然不如一位老态龙钟的先生来得可靠——他也并不需要他们的相信或是敬畏。

  他还要奔赴南美。走出市政厅时,这座城镇已经醒了,孩子、工人、妇女和老人都出现在街头,两个宿怨的男孩已经干起架来,堵在路口引起了人们的不满。市长的属下招呼着短暂地在街道中间分出一条路来,几个人正要把两个男孩架走,周围的其他孩子整齐划一地发出嘘声。于是他们就更难被分开了。

  老人在被年轻人责骂;妇人敞怀喂乳;小伙子对着喜欢的姑娘思春;男孩们都已经鼻青脸肿;出葬的人家抬着棺材走向镇上唯一的教堂。

  生老病死。

  

  

  1943。

  系在码头上的绳子已被解开一个结,船头已转向海湾出口。“嘿!”她气喘吁吁地呼叫,奔上前敲击船壁,仰头看向甲板上的亚瑟,“老小孩,载我一程?”

  他无声地颔首,快步走下去带她上来。衣服早已被打湿,她一把把仍挂在眼窝旁边的眼珠扯下丢向海里,痛感袭来,一抹脸抹得满袖子血,她狰狞得像个怪物。他拉她上舷梯,满手是黏糊糊的液体,他知道那是什么。身后的人满身血腥。

  远处,海水在暴雨中肆虐,掀起滔天大浪。本就不大的船只船身摇摇晃晃。突降的暴雨浇灭了大火,刺鼻的尘烟味在空气中弥漫,血腥气随水汽一道扩散。亚瑟满头满脸是水,金发被打湿,湿漉漉地贴在颊侧。

  “去哪儿?”他轻声问。雨点击打夹板的声音几乎要把他的声音淹没。

  她略喘着气,回答:

  “安息之地。”

  

  

  “好。”他说。

  船只缓缓驶离港口。

  

  

  1950。

  码头上是嘈杂的人声,搬运工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。

  

  

  1943。

  身后传来爆炸的巨响,呻吟和呼救声都消失了。

  继而,一切都在黑暗中归于虚无。

  

  TBC.

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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